共和国的一位核卫士
文革期间的1967年3月,我们在广州“六五总部”及分散回家居住的大部分司农知青,又“抱团”回农场“抓革命,促生产”。当时并没有谁发起组织、动员,大家只觉得在广州没有我们该做的事。“抱团”:一是从众,二是自保,三是习惯。总之近两年的知青集体生活,我们习惯“抱团”而行,参加者也自觉地进入各自的角色。这就是我们能较平安地渡过,深不可测的政治旋涡和险恶的自然环境的原因之一。
我们几十人“抱团”带着简便行李从广州回到韶关火车站广场时,己经是深夜了。有人张罗着买往始兴的汽车票,有人去吃宵夜,也有人到附近逛街市。大家的行李就集中放在广场北面一排商店的台阶上。我和两三位农友分成两组,一东一西坐在台阶上看守行李。突然间,一个穿黄布棉军装的陌生男人来到我身旁,与我并肩而坐。偌大的火车站广场,那里不能坐?非要坐在我身边!昏暗的路灯使我无法看清楚,他戴着布军帽遮掩着的那张脸。我心想:“来者不善,善者不来”。但在公共场所里,我一时也找不到什么理由,把他赶走。我目光紧紧地盯住他的同时,用余光观察附近,了解他是否还有同伙。奇怪的是他一直坐着,也不说话。我确定了他并没有同伙后就主动与他交谈,问:“是等火车吗?”答:“不是”。“不去睡觉?”,“睡不着”。“为什么?”“老是听到广播响”。……“冷吗?”“不冷,我这套棉军装就算去讨饭,也不会卖掉。”可能见我并无恶意,他问我:“从那里来?”“广州”。“干什么?”“广州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”。知道我是广州人,他变得热情起来。“吸烟吗?”“不会”。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包《百雀》,自个儿吸了起来。在那忽明忽灭的火光后面,一张肌肤松弛的脸庞,幻灯片般地呈现在我眼前。有人酒后吐真言,也有人他乡遇故亲,他将我当成是广州故亲了。又从衣兜里掏出几个证件来:《退伍军人证》、《残疾军人证》、《社员记分本》……
在交谈中我知道:“ 他曾是广东省人民政府武装门卫,在广州时是他人生中最开心的日子。每天精神抖擞地在省政府大门站岗,两小时就可以换岗。后来部队调去守卫核原料生产,扩大生产规模时,守卫人员缺乏,他们主动缩小警戒圈,延长站岗时间。也就是说,我们共和国的核卫士们离核辐射源更近,受核辐射的时间更长了!之后,他脑子里就老是听到各种电台的广播响了。在医院长期治疗,未能见效。自己觉得对国家没有多少贡献,就申请退伍回家。家乡人对他很好,安排当生产队的记分员。由于老睡不着,是精神上的疾病。记工分常出错,自己也觉得对不起乡亲们。大活人一个,连记分都干不了,家里人也不理解。于是告别双亲,到广州等地,寻找以前的部队。目前还未找到,但每到各地,部队都对他也非常好,现在他一处住上一段日子后,又到另外找。” 说着说着,他说:“天快亮了,脑子的广播又响了。”便慢慢地站起身来,往广场西边走去。我为农友们守行李,不能送他一程。只能目送着他的背影,慢慢地融入韶关山城昏暗的灯光中,渐渐地化成一片蒙眬的雾霭…… 半个世纪过去了,每当在电视转播中看到共和国威武雄壮之师,列队走过天安门广场,接受祖国人民的检阅时,我眼前仿佛又看了,共和国那位核卫士的背影。(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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